流雲聚散，千變萬化。一大塊一大塊的雲朵堆疊起來，遮蔽住太陽，也仿佛遮蔽住了整個天空。

賢王在面具老大護衛下，登上了廣場上的高臺。這樣的感覺已經千年未有了，賢王低頭看著廣場上黑壓壓一片的妖民民，眼前突然一陣恍惚，仿佛時間開了個玩笑，自己只不過在那水晶宮前轉了一圈，就回到了世間。

“怎麽了？”面具老大傳音。

賢王回過神來，心中忽震，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三千年足以讓山平海枯，自己已經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王，而著底下的也不是自己的臣民，他們只不過是自己的工具而已。他這樣告訴著自己，仿佛在提醒自己要做一個冷酷無情的妖，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簡單的借屍還魂的伎倆而已，他的仇火，在三千年裏熊熊燃燒，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殺了仇人就能平息的。

他給了面具老大一個眼神，示意可以開始。

一聲不知名的獸吼響起，震得天上雲層抖上三抖，遠在天邊都能聽聞。更遑論高臺下的妖民，雖然不至於神魂震散，也一臉駭然，被突然集合過來的不滿與議論全部停歇了。

祁藍在高臺的右下方有些輕咦一聲，他只知道這個被賢王所信任的侍衛實力高絕，卻從來都摸不清這個終日長袍蔽體的家夥的真正實力。那聲獸吼，不同尋常，好似龍吟，有震懾萬妖的威嚴，卻又夾雜了幾分詭異氣息，讓這個追隨了妖主五百年的大妖百思不解。

“諸位，想必大家還不清楚我把你們全部喊過來的用意。”賢王臉上些許無奈，一絲苦笑，說不出是真情流露，還是故作姿態。“但這件事我並不想瞞著大家，因為這事關到我們所有妖的生死。”

妖城裏如今收攏了十餘萬的妖眾，除卻小部分仍在工地上做工抽不開身的妖眾，大概有七八萬妖眾已經圍攏在廣場之上，擠不下的，虧得周邊的一些建築還未建造，街道上、地基上都站滿了妖眾。他們的神情從熱切變得疑惑——什麽事，這麽嚴肅？

“城裏，發生了瘟疫！”賢王的雙目平視，仿佛看著眼前的每一個妖民，又仿佛只是看著前方。

“沒錯，就是瘟疫。也許從今天早上開始，你們發現身邊越來越多的朋友甚至親人發生倒下，或許你們會認為那只是因為過度的勞累從而導致的虛弱，我們一開始也這麽認為。”

“但是，我們太樂觀了。”賢王笑了，笑得很勉強。“是的，那不是虛弱，那是瘟疫，是足夠奪去我們強壯的生命的瘟疫。”

仿佛是為了配合賢王的話一般，妖眾中有幾處出現了騷動，有一些妖倒下了，立刻空出了一個個小小的圈子。早有準備的妖兵們推開妖眾將他們帶離，動作快得仿佛只有一個呼吸。

“這無法隱瞞，也無需隱瞞，現在的我們只有一個選擇，”賢王靜等病妖都被擡走之後才繼續說，“我們只剩下這一個選擇。”

“本來我是可以直接下這個命令的，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那樣無情地將上千條性命直接宣布死刑。”賢王說著說著，已經帶著哭腔。

“你們都是我妖國的子民，原本你們已經離開妖城，開始了更好的生活。但是卻因為我，因為我一個愚不可及的想法，原本要離開的留了下來，原本已經離開了有趕了回來，幫助我一起重建這座城市。”

“但是，因為我的愚昧無知，讓瘟疫蔓延，如果不立刻下決定，整個妖城，我們所有妖，都會與這座妖城一起，成為瘟疫的陪葬。”

“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連日來的努力，對不起那些因為我的愚蠢遭受瘟疫的妖，對不起拼了命也要守護這座城池的金牙大將軍以及那數千英勇就義的將士。對不起，對不起……”

天上的雲越積越多，積攢成妖眾心中的霾，一些年幼的妖，一些柔弱的妖已然哭出聲來，已經倒下去的妖，也許其中有他們的父親，也許其中有他們的丈夫，或者是兄弟，或者是朋友。他們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哭聲在蔓延，匯聚成了一片，轉瞬間變成了哭洋淚海。

天空還沒有開始下雨，為何地上已經雨點滂沱。

賢王一躬身。妖眾哭聲漸止。

賢王二躬身。妖眾擡頭，擦淚不語。

賢王三躬身，良久，擡起頭，唇微吐——

“殺！”

“且慢！”妖眾之中突然有一個萎縮模樣的鼠頭妖怪大喊著。

“是他？”猴小明認出來，分明是昨天看見的在水井旁邊的鬼祟妖怪。卻被小璐老師按住腦袋，“別說話。”

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鼠頭妖怪心裏暗罵，誰出的破計劃，這不是擺明了讓老子去送死嗎。但是現在這種情況，行不行都得上了，自己不能在猶豫了，再遲些病人死絕就沒自己什麽事了。真要是因為自己壞了上面的計劃，自己死了就算了，還得連累自己那一家老小。

“我有辦法治瘟疫。”鼠頭妖怪嘴裏喊著，不停地喊著，生怕臺上的賢王註意不到自己。

“你有什麽辦法，連妖都的醫師都沒有辦法，你莫要耽擱了時辰，害得疫情再次擴大。”出聲的是這幾日來忙得腳不點地的卞九命，第一個發現大批妖病倒的也是他，此時的他滿面愁容，前些時日雖然累些，卻比現在要開心萬倍。此刻見到一只小老鼠不知天高地厚的跳出來，也只當是如當初在朝堂上的自己，一心想著得獲青睞。只是自己好歹還有百年良策在胸，這小老鼠難道還通曉妖都醫師都不懂的上古奇方不成。

“讓他上來。”賢王擺擺手，示意卞九命退後。

“可是……”卞九命還像說些什麽，也只能任由小老鼠跳上高臺。

“我有辦法治瘟疫。”小老鼠上了高臺，大聲地叫著。

底下較遠些些沒有聽清楚的妖陡然踮起腳來，伸長著脖子，眼中的目光神情不一，卻無疑都被小老鼠的這一句話抓住。

“你有什麽辦法。”賢王讓出中間位置，恭聲問著。

鼠頭妖毫不客氣地站到中間，心中淒涼，一想到這大概是自己這一輩子最輝煌的一次，所有的妖都看著自己，自己仿佛就像傳說中的救世主一般，是英雄，而不是那個整日躲躲藏藏的小探子。於是挺了挺他那怎麽都豎不直的脊梁，很光棍的模樣，惹得下面一陣倒喝。

他卻不再在意這些，他心底默想被告知的話，轉頭問，“我有辦法，但是在把辦法說出來之前我要問一句，賢王你……”

被賢王背後高臺邊上站著的一排威猛侍衛一瞪，梳頭妖縮了縮腦袋，英雄氣概沒了，他還是那個見不得光的小探子，“賢王大人您真的想要救大家嗎？”

“是的，不惜一切，哪怕是生命為代價。你要多少財寶我都能夠滿足你，你想要學蓋世神通我可以找妖王教你，你想要加官進爵也沒有問題，只要你的方法能夠救大家，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滿足你！”死馬當成活馬醫，賢王此時看上去當真有舍身成仁的氣概，尤其在老鼠頭的映襯下尤其明顯，更顯高大。

老鼠頭聽得心頭火熱，卻也知道自己怕是沒那個福氣，只是舔了舔嘴唇，確認道，“真的，什麽都可以？”

“沒錯，我牧野再此立誓，為救妖臣百姓，萬死不辭，如有不誠，九霄雷劈。”

在這片被劫雷肆虐過的妖城上，發此雷誓，當然惹得妖眾感同身受，妖眾開始催促臺上的小老鼠快點說方法。

“聽說賢王出生之時有天地祥瑞，龍盤繞，鳳飛祥，更是異香滿殿，最重要的，是有一顆天生的九竅玲瓏心。”老鼠頭一邊說，一邊向前走著，“傳說九竅玲瓏心能治百病，可驅萬毒，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確實有一份家傳秘方，佐以晶瑩草、明黃精……”老鼠頭從胸前抽出一張藥方讀了起來，走到高臺邊緣，一揚手，藥方飄飛，自己直挺挺地跌落下去，也許帶著笑。

“可惡。”計劃有變，成千上萬的妖眾之中，剛入城不救的木火火緊緊捏著拳頭，看著老鼠頭失足身亡。他死死看著跳起來抓住藥方的賢王，手不自覺地去摸別在身邊的劍。

賢王絲毫察覺不到有這樣的一絲目光，因為此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目光看著手上的所謂藥方，一無所有。

是的，所謂的藥方只是一張白紙，沒有治病的方法，什麽都沒有！

“死了。”匆匆趕下去的侍衛匆匆回報，從高臺筆直墜下，老鼠頭死的很徹底，腦漿迸裂開來，連面容都看不清晰，甚至都讓侍衛先前記下的他那猥瑣的模樣都有些模糊了。

“呵呵呵……”

眾目睽睽之下，那個憂國憂民的賢王肩膀抖動，一開始只是輕微地聲音，慢慢地就大聲了起來。

“哈哈哈哈……”

賢王笑著，笑的很大聲！疑惑，震驚，怒急而笑，他這才反應過來這個騙局，這是一個從頭到尾都透著詭詐氣息的騙局，什麽瘟疫，什麽藥方，什麽九竅玲瓏心，這都是針對他“賢王”的赤裸裸的騙局，這與三千年前的那一幕何其相像，只不過這次，他至少不用顧忌那麽多。

看著賢王仿佛發了巔似的笑著，妖眾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這時候又有妖倒了下去，悄無聲息，仍然有妖兵上來將他們拖走，只不過步伐明顯沈重了很多。

所有的妖都在看著賢王。

“你們要我的心嗎，要看看我的心是不是九竅玲瓏心，要看嗎？”賢王語無倫次，這時候的他，披頭散發，哪裏還有平日的半分儒雅模樣。

妖眾不語，卻是齊齊往前又近了一步。

“賢王，這種市井無賴的話怎麽能聽信。”卞九命心說早知道這樣，剛才就把那小老鼠弄走了，也比現在這情況好上萬倍。

妖眾不說話，卻紛紛對卞九命怒目而視，看得卞九命感覺自己被千萬根尖針紮身一般難受，不敢多說，他毫不懷疑自己再說一句話，就會有妖眾沖上來將他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小明，回來！”

小璐老師突然覺得手下一空，才發現猴小明突然朝著高臺沖了過，不由得花容失色，尖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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